一个单纯热爱家乡的人,爱得如此深沉——与宠物为伴
这儿如此安静,夜晚更是死一般沉寂。没人没车只有楼房。」日本人松村直登( Naoto Matsumura )在 Vice 纪录片里这样描述大地震后的福岛县富岡町。现在,他是唯一一位仍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被称为「福岛最后的男人」。
在一个专门为松村直登开设的 Facebook 粉丝团主页上,有这样一句话:「富岡町曾是 16000 人的故乡,也是松村直登心中唯一的归宿」。
55 岁的松村先生所在的富岡町( Tomioka )是福岛县双叶郡属下的一个小镇,它原本只是一个以农业为主导的贫困镇,人们不得不外出工作以补贴家用。随着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福岛核电站的建设,这里的人们才结束了贫苦的生活。
2011 年 3 月 11 日,日本东部海域爆发里氏 9.0 级地震并引发特大海啸。第二天,福岛第一核电站发生放射性物质泄漏。为了避免受到核辐射影响,福岛第一核电站方圆 20 公里之内的居民紧急疏散到安全区域。
富岡町是福岛第二核电站的所在地,距离发生核事故的第一核电站仅 12 公里。第一核电站机组发生爆炸时,慌张躲到抗震塔的东京电力公司员工告诉松村,爆炸声是来自朝鲜的导弹,「因为核电站不会爆炸」。他在东电工作的表弟急忙收拾行李带着家人疏散,并向他解释「过几天就会好的」。
5 月 31 日,福岛第一核电站 4 号反应堆爆炸,松村意识到危险,带着家人拼命逃跑。一路南下,他们曾被亲戚拒绝,疏散人员避难所也人满为患。最后,他把家人留在相对安全的福岛静冈县,自己选择回到富岡。
松村在自己的个人博客里回忆:「我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但我相信这将一场是战斗。」
富岡成为禁区之后,动物救援组织把一部分宠物领走,剩下了很多被弃养的牲畜。
「它们都死了,发出阵阵臭味,这儿和地狱差不多,有的已经死了,有的还在和死者为邻。」Vice 纪录片里,松村描述了当时回到富岡所见的景象,其中大部分牲畜是饿死的。在畜栏里,死去的牲畜只剩下骨头和角,尸体上爬满了苍蝇和蛆。周围很安静,只有苍蝇煽动翅膀的嗡嗡声。
松村对其中一个场景印象深刻。当时,在畜栏里挣扎的一头母牛和一头牛犊已经一个月没有吃喝,只剩皮包骨头。小牛想喝牛乳,而母牛没有奶水,母牛踢开了小牛,小牛并没有放弃,再次回到母牛身边,又被踢开,反复三次。最后小牛走到墙边,吮吸起墙上垂下的绳子。几天后,两头牛都死了。他没法挽救它们,因为「这类事情陆续发生」,松村也希望它们不要遭罪太久。
在家里喂狗时,松村听到了邻居家小狗的哀叫。这唤起了他的责任意识,于是他决定到周围更大的区域转转,帮助更多的动物。
日本作家茂吕美耶( Moro Miya )在她的博客里讲述了松村与鸵鸟相遇的故事。一次,他在开车时看到几只鸵鸟,便取出猫狗粮喂养它们,鸵鸟追了十几公里,一直追到了松村家。就这样,鸵鸟也成了松村的宠物。
4 年来,松村几乎喂养了禁区内所有的动物,包括猫、狗、牛、猪、马……
这份工作并不轻松。
为了避免动物们食用受污染的草料,松村每年用在饲料上的花费超过8万美元,好在这笔钱大部分来自捐助。他不仅要处理不幸死于痢疾的奶牛,新生的牛犊也需要花费精力打理。
让动物们活下去逐渐成为他生活的方向,而禁区里新生的动物也给人类提供实验对比数据,看它们是否成代地出现地畸形等反常现象,如果发生了这类事情,「任何人都不应该回到这里」。
2011 年 5 月 12 日,日本政府下达政令,要求对禁区内的动物实施安乐死。这让松村很难过。2013 年他对 Vice 表示,「我的感情,在这两年有了改变。起初,我让动物自我保护。现在,我想好好照顾它们。否则,它们将遭到杀戮。」
如果饲养动物的目的是供人食用,松村并不反对,因为「生命本该如此」,但他反对政府杀绝禁区的动物,因为无缘无故地屠杀是对生命的不尊重。对他而言,动物和人是平等的,「如果它们,同样轻率地把人杀死又会怎样?」
两年前的一次核辐射剂量测定显示,松村的屋内核辐射剂量达到 2 微西弗每小时,在屋外达到 7 微西弗每小时。京都大学核反应堆研究所博士博之小出惠( Hiroyuki Koide )表示,根据日本法规定,任何核辐射剂量超过 0.6 微西弗每小时的地区都要被定义为辐射管制区域,不对任何居民开放。
松村的「一意孤行」一开始给他带来恐惧,他担心自己 5 至 10 年后会得癌症或者白血病死去。不过在和动物们相处了一段时间后,他安心了,「我们仍然很健康,生活得很好。」
他接受了东京大学的身体检查,「医生盯着我看,他说我受到的辐射属日本最高,但是三四十年内我不会有问题,不过真的三十四十年后我早就死掉了。」在 Vice 纪录片里回忆起那次经历时,他发出哈哈笑声,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如今,松村和动物们喝着经过检测的干净水,食物从禁区外运回,他通常吃罐头食品。地震后一段时间,他靠着老旧发电机或太阳能电池板给手机和电脑充电,夜间大多数时候都是以蜡烛作伴。直到两年前,富岡才通上了电,下水道至今没通。
来访的 BBC 记者套上工装裤、靴子,戴上手套、面具,「全副武装」地进入了禁区。在三小时的访问中,他们所看到的富岡充满苍凉感,「主街道上是荒废的店面,还有被丢弃的摩托车、轿车,到处有野草从混凝土建筑的缝隙中探出头来。」
松村会心神不宁地走在空荡的街道,因为「静得可怕」。他觉得用「孤独」来形容独自一人的感觉并不够准确,那是「最难习惯的事」。
灾难发生之前,松村运营了一家建筑公司,曾经参与过核电站建筑项目。15 年前,过于专注工作的他与妻子离婚,他的两个儿子也随妻子离开。核泄漏事故后,他把双亲留在妹妹家,自己回到富岡。他说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亲人了。
日本媒体通常一笔带过地把松村描述成一位饲养员,国外媒体则把他当成反核英雄和动物守护者。为了了解真实的松村,日本导演中村真夕( Nakamura Mayu )于 2013 年夏天只身前往富岡,她花近一年的时间拍摄了纪实电影《独自在福岛( Alone in Fukushima )》。她所观察到的松村只是一个「单纯热爱家乡的人」。
四年来,当地政府尽管开始了重建富岡町的工作,在附近小镇启动了临时核废料存储设备,但小镇净化工作遥遥无期。大多数居民也早已放弃了返回富岡的想法,他们散落各地,重新建起住宅或是搬进了公寓,习惯了新的生活环境。
2015 年 4 月 18 日,纪实电影《独自在福岛》于东京新宿区 K'Cinema 试映。这部电影纪录了松村先生以及在当地生活的动物一年的生活,电影收益的一部分将捐给松村设立的非盈利团体 NPO 「加油中的福岛」(がんばる福島),用作当地的动物饲料资金。
中村真夕比起其他因担心辐射而早早离开的媒体人不同,她更能感受这个地区的特殊气息。她在NPO的众筹网站中写道:「在那将近一年的时光里,我越发觉得『尽管被辐射所污染,松村先生和他的动物们并没有因此黯淡,这太可贵了』。」
近两年,松村的故事渐渐为人所知。世界各地的人进入禁区来富岡拜访他,并乐意为他和动物们提供水源、食品并捐款购买饲料等。去年,他与一位来访的女士相爱,并且有了孩子。不过,在这个平均辐射剂量仍达到 2-3 微西弗每小时的土地上,不知道他们何时能像一个正常的家庭一样一起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