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新闻”引发的侵权诉讼

最先挖出此新闻猛料的是辽宁省葫芦岛市一家电视台。2001年6月27日早晨，这家电视台播出了这样一条新闻：葫芦岛一退休工人养了一只取名叫"壮壮"的小狗，不仅会简单的加减法运算，而且还会四则混合运算。电视画面上，一只小狗用叫声回答着人们给其出的考题。7月7日，一家省级卫星电视台也播出了内容大致相同的节目。7月9日，辽宁省的一家报纸也刊载了由该报记者采写的、有关聪明的"壮壮"的新闻：狗汪汪叫，像是在答题。
该文说，聪明的狗壮壮，不仅会算算术，而且能做加减乘除四则混合运算，更奇的是会做应用题。
记者用口说的方式给狗出了这样几道题：4-〔 〕 =1；4+2=？在主人拿出一小块冰糖的诱惑下，壮壮用叫声分别报出了答案，丝毫不差。更出奇的是，记者当场又给它出了这样一道题：甲乙两地相距10公里，两人分别从两地相向而行，其中一个人的速度是每小时3公里，另一人的速度是每小时2公里，两人几小时后才能相遇？对这样的应用题壮壮一点也不怵，只要你手中拿出一小块糖，它马上就会"汪、汪"两声报出答案。随后，又有两家电视台对聪明的壮壮做了报道。
至此，聪明的壮壮报纸有名，电视有影，成了一个"新闻狗物"，借卫星电视在全国获得了知名度。只是一些读者和观众犯糊涂了："超出自然规律的东西可能真存在啊？"

"反对派"要揭下小狗那神秘的面纱
在聪明的壮壮被众多媒体热炒时，也有些新闻媒体提出了疑问。7月中旬，《时代商报》率先对壮壮"发难"，该报在一版重要位置发表了壮壮的新闻，文章指出壮壮算应用题是训狗人用信号控制的结果，狗本身并不会计算，文章表示了对人们相信狗新闻的担忧，以及由此引发的社会思考。7月21日，《葫芦岛日报》"都市生活"版在头题发表了一篇惹来官司的题为《剥去一只狗神话的外衣》的文章。这篇文章由两部分组成，第一部分写的是事实，后一部分是作者对此事件的议论：
众多具有"特异功能"的人，在科学的直击下如今已归于沉寂，但近日滨城又折腾出一条"神狗"来，试图给人们罩上一头雾水，因此，记者就不能不学一学司马南先生了……
离开主人，特异功能没了。经记者观察，壮壮在答题时，基本都用一个姿势，即女主人一手托着屁股抱在怀里，狗呈站立状，女主人另一只手托着狗的两个前爪，每次答完题后，主人都奖赏其一块糖。后来在有线电视台的节目中，女主人托两只前爪的手好像与狗的前爪分离了。壮壮每次答题都呈现痛苦状。未到狗主人家时，记者与另一人商量，到时让狗主人出屋，看狗是否还会答题，到狗主人家里后，从狗主人口中得知，即使抱着，壮壮有时还"怠工"，如果不抱着就不答题了。走时狗主人送下楼来，楼下有一鸟笼子，笼子里有两只鸟，见壮壮这时自己在地下走，记者便问："壮壮，看看笼子里有几只鸟？"壮壮此时特异功能全无，竟无一点反应。
接下来，此文用公安局训犬专家的话揭示了狗算题的秘密，训狗专家指出，狗算题的秘密全在人的控制。狗不会思维，更不可能明白"相向而行"、"每小时两公里"、"距离"是啥意思，做应用题只有具有思维能力的人才能进行。狗只存在条件反射，人可以用发信号的方法训练狗，用语言或特定的动作给狗发信号，让狗开叫，叫到所需要的声数后再发信号让其停止，只要训狗人能答出的问题，都可以用信号控制的方法让狗用叫声答出。杂技表演中的小狗算术秘密都在于此。文章在叙述上述事实后进入了议论阶段：
狗会算应用题看起来是一个动机不明的恶作剧，但能够令人深信不疑，博得一些人的喝彩，说明科学精神和科学素质缺失是一个不可忽视的问题。据了解，凡相信狗有特异功能的人大多都相信算命、看风水之类的东西，不相信狗会算应用题的人大多都对科学有着坚定的信仰。既然有相信狗有特异功能的土壤，谁能相信将来"张洪志"、"王洪志"、"齐万林"、"王万林"之类的人物不再出现呢？
文章见报一个月内，葫芦岛广播电台、《辽西商报》也相继播发了有关壮壮的新闻，内容同这篇文章差不多，都成了壮壮能算应用题的"反对派"。

狗新闻引来"狗官司"
文章见报约一个月后，狗主人袁女士到葫芦岛市龙港区人民法院告了《葫芦岛日报》社。袁女士在诉状中称：
2000年11月13日，我家买回一只刚出生一个月的小狗，取名"壮壮"。2001年1月我受电视节目的启发，开始训练壮壮算简单的算术题，逐步教壮壮算简单的数字。由于不间断的训练，壮壮能算一些简单的算术题，也能根据写在纸上的简单算式答题。此事被周围人知道，6月26日电视台来采访录像，6月27日、7月7日、7月9日、7月25日均播放、刊载了壮壮算题的录像或文章，并请专家对此做了科学的阐述，上述新闻单位的报道均客观真实，但没有人说过壮壮是"神狗"和有特异功能的话。没想到葫芦岛日报在7月21日第三版发表头条文章，文章的副标题写道"一只小狗能解答复杂的应用题，能知来客中几男几女，你会相信这是真的？可是偏偏就有人信了，而且还真让'神狗'神出了家门"……
接着诉状特意引用了这样一些句子和语言："折腾出一条神狗来，试图给人们罩上一层雾水"、"壮壮的神话不胫而走，拨乱了人们头脑正常的弦儿"、"看起来只是一个动机不明的表演或恶作剧"、"谁能保证将来王洪志、齐万林、王万林之类的人物不再出现呢"。诉状最后写道：
看了这篇文章后，我们全家顿时沉浸在无比的愤怒与痛苦之中，我不知道我们训练小狗有什么错，新闻单位把它作为新鲜事有趣事报道有什么错，我们很支持对新鲜事物的探讨，我们也希望找到小狗会算题的奥秘，但作者根据什么说"神狗"有"特异功能"是"一个动机不明的表演或恶作剧"，我与"王洪志"、"齐万林"之类的人物又有什么联系呢？我被气得嗓子疼痛，得了咽炎。我们家也改变了往日的宁静，陷入痛苦之中。被告的行为严重侵害了我们的名誉权。
袁女士要求《葫芦岛日报》停止侵害、恢复名誉、消除影响、赔礼道歉，并赔偿损失5000元。
《葫芦岛日报》在诉讼中辩称，狗是否会算应用题，是否知道来人在家中排第几，这是基本的科学常识，因而这起诉讼是因荒诞故事引发的荒唐诉讼，实质是伪科学对科学的挑战。我们无须答辩，相信法院也能判断孰是孰非。报社提出了几条具体答辩意见：
一、文章报道完全属实。
二、文章没有侮辱性语言，更无对狗主人袁女士的侮辱性语言，文章通篇都是介绍所见所闻，及此问题应引发的社会思考，不构成名誉侵权。
三、文章主要是写狗和那些相信狗会算应用题的，及对此持欣赏态度的人。写狗主人的只是"抱着算题"等寥寥数语，这部分连原告也未说失实，因而文章更谈不上对袁女士的名誉侵权，如果侵权，请袁女士指出，写她的文字哪句失实了，哪句侮辱了她本人？
葫芦岛日报在答辩中还做了一个比喻：人可以长6根手指，这是畸形，我们可以相信这是真的，但人不能什么也不借助就上天飞行几十公里，这是科学常识，也是最基本的自然规律，同理，我们可以相信狗可能有长5条腿的情况，但狗绝不会用语言思维，会做应用题。
由于葫芦岛日报坚信自己不会败诉，认为诉讼是一个大是大非的原则问题，在庭上他们没有同意调解。

一审判决，报社因狗新闻输了狗官司
经过长时间的等待，龙港区人民法院于2001年12月11日对这起备受新闻界关注的"狗官司"作出了一审判决，判决认定所诉的文章"内容基本属实，观点科学有据，主题鲜明正确"，但同时认为"用词过于激烈、尖刻，同时充满了嘲讽、挖苦之意，文章见报，他人一经阅读即会产生认为文章中狗主人袁女士训练壮壮是为了骗人，且已骗了许多人的结论和评价，已当然造成了原告人格的贬低和社会评价的降低，也必然给原告造成精神上的痛苦和压力。故文章已构成对原告名誉权的侵害。""对被告辩称文章中的批评所针对的是其他媒体而不是原告本人的主张，法院不予支持"。法院做出的判决如下：
一、葫芦岛日报社在《葫芦岛日报》上刊登声明（须经法院审核许可），向原告赔礼道歉、恢复名誉、消除影响。
二、葫芦岛日报社赔偿原告经济损失400元。
葫芦岛日报社对此判决不服，向葫芦岛市中级人民法院提起了上诉。葫芦岛日报社在上诉状中称，一审判决并没有认定哪句话嘲讽、挖苦了狗主人，实际上文中也没有嘲讽挖苦狗主人的语言，即使原告在诉状中引用的"折腾"、"王万林"也不是嘲讽、挖苦狗主人的，只不过是对狗算应用题的事居然会被人相信这一现象的恰当议论，另外即使是客观上能引起讽刺、挖苦的结果，也不是法律规定的"侮辱性语言"。如果一审判决的观点成立，那么新闻单位对任何社会现象也就不能发表评论和批评了，因为任何评论都是因事而发，都会引起当事人的不快，当事人不快就起诉，一起诉，法院不管议论是否得当，就判败诉，这无疑是剥夺了公民和新闻单位对社会现象发表观点的权利。

狗新闻和狗官司引发的思考
此案孰是孰非还有待葫芦岛市中级法院的最后判决。官司并不大，也不复杂，但却引发了新闻界和法律界的广泛关注。一些新闻从业人员认为，客观、公正、真实，是新闻从业人员所应遵守的基本原则。一条狗是否会算应用题，不需要更多的专业知识即可做出判断，但葫芦岛的壮壮被众多新闻单位不加质疑地予以报道，这是近年来一些新闻单位不顾社会效果，对明知或应当遇见到的虚假新闻、离奇事件予以报道，以制造轰动效应和扩大发行量、收视率的现象的一种反映。另外，法院的一审判决，也是当前状告新闻媒体热和"一告就赢"的一种体现。一审判决也引起了法律界的不同看法。法院判决中认为，原告训练壮壮无非是闲时为伴、闷时取乐，其客观行为没有过错和危害可言，主观上更没有欺骗社会达到某种目的的动机，新闻媒体关注并当趣事予以报道，属新闻自由，并无不当。一名法律工作者认为，一个人在家中哪怕他相信月蚀真的是"由天狗吃日头"所致，是他的私事，别人没必要干预，但如果他将这个观点在报纸上发表出来，就不完全是他自己的私事了，因为他影响了其他人，会给科学意识不强的人思想上造成混乱，其他新闻媒体予以批评，发表不同看法是非常必要的。而且，新闻媒体负有报道客观、真实，正确引导大众的义务，所以葫芦岛日报有权利对已成为社会公共话题的狗算应用题事件发表自己的观点，这一点，并没有违反法律。